【叶王】粉墨(12)

 @swimming in sky 给季老师的抽奖回礼~

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12.

 

这世界上的事有时还真是巧得很,叶修来找林敬言的时候,不过是想替王杰希告几日假,未曾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竟然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碰上了一位叫得出他名姓的人物。

警备司令处参谋处的张佳乐,昨晚这位张副处长还托王杰希带话,要他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不要出门生事,今天见了他却莫名地热情,一派热络地邀他共进午餐,只说林老板的朋友就是他张佳乐的朋友,既然朋友远道而来,自然应做东请客。

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在上海滩待了两个月之久。

这一番好意来得蹊跷,不过交通总局局长家的公子相邀,叶修也没有推脱的道理。所幸在饭桌上坐了一会儿,叶修就看明白了,这位张副处长其实并没有什么旁的企图,不过是想请林敬言吃顿饭,而自己一人又请他不动,才拉着叶修作陪,买林老板一个面子。

这二人之间有些什么事情他没心思掺和,于是只在饭桌上安心吃饭喝汤,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们聊天。他心中记挂着王杰希,但是请人救场的事尚未敲定,他也只能耐心陪着林老板这边,等着派出去的人报信回来。

 

席间张林二人聊起前日里铁路工人占道示威之事,感慨了一番时局不稳,林敬言瞧叶修好一阵没有说话,便把话头向他这边引过来,问起天津的情况来。

其实上海如此,天津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虽然罢工少有发生,不过帮派间的争斗倒是屡见不鲜。叶修最终挑了一周前自家广乐楼被人用汽车堵门闹事的这一桩旧闻跟他们说了说,倒不是因为这事有多么严重,而是因为他昨日刚好收到家信,看三夫人将这事仔仔细细地念叨了一遍,因而记得比较清楚。

对于广乐楼里发生的事,他家三夫人一贯是十分上心的,毕竟这家曾经的戏院也算是她半个娘家,少不了会念旧一番。更何况,她还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的叶修。

 

陶轩死的那晚,叶修就坐在广乐楼里听戏。收到事成消息之时,园子里恰好开始送客,叶修便叫来戏楼经理,要他把几位角儿都请来这里见一见面。彼时经理尚对外面的风波毫不知情,但是为了不多生事端,还是勉为其难地喊出来几位,为着早些送他走,甚至连妆都没来得及让他们洗了去。

隔着满面的油彩,叶修也瞧不出谁都是谁,彼时他只好好地看过自家戏楼的一出戏,见到一位同王杰希那日装束相似的便多瞧了几眼,没想到竟把姑娘瞧得别过面去,露出一副娇羞的小女儿情态来。

他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仍装得一派端正,扇子一收,对着姑娘斯斯文文地问道,不知这位小姐的芳名何许?

 

后来收拾陶轩的余党一夜忙碌,他便把这一段小插曲忘记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在医院里见着王杰希,他才又忽然想起,同是那千年白蛇的扮相,比起眼前这张冷淡的脸,那位顾小姐不知要可亲可近上多少倍。

之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他差人去广乐楼打听了几句,自然就有人费心说合。然而等到他下了聘礼张罗起喜事之际,却又突然觉出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对之处。

对着一位就要到手的美娇娘,他心里竟丝毫不能感到满足,反而生出些按部就班的无趣,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直到送请柬时又见到了王杰希,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最初的那一番兴致,究竟是因谁而起。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错便错了,从头来过便是。事到如今,他到底还是将想要的人握在了手中,但是他心中非但没能尝到得偿所愿的快慰,反而愈发地不知足起来。譬如昨日里,王杰希攀住他的肩背,攀得那样紧,指尖都快要嵌入他的皮肉,但叶修听着耳边细碎的呜咽,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尖尖也跟着扑簌簌地疼了起来。

待到精虫下脑,他点上根烟打量王杰希疲惫的睡颜,才终于借着口中的烟雾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惦记王杰希的身子,但不知何时,竟然又得寸进尺地惦记起了他的心。然而皮囊易得,人心难取,如何能讨得王杰希的一颗真心,叶修心里可真是没什么主意。

 

一直到局散回程的路上,他都还在为这事犯着愁,连作别林张二人都只是草草了事。不过等他到了王杰希家门口,看到乔一帆一脸愁容地揪着一根草叶,就又立刻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匆匆拉着人问清了王杰希的病情,才又重新放下心来。

原来这小子忧心的不是王杰希,而是许斌。他因为叶修而受了许斌的迁怒,以至于今天一整日连王杰希的面都没见着,着实气闷得紧。叶修好心安慰了他几句,却也没有换得什么好脸色,他心知乔一帆大概也跟许斌一样生着他的气,倒是突然生起了逗弄的心,差遣他去厨房把备着的白粥甜汤绿豆羹摆满了一个托盘,才不慌不忙地叫他跟着上了二楼。

 

知道王杰希已经醒了,精神尚好,叶修便直接在他的卧房外敲了门。开门的人是许斌,他手上不知为何握着把剪刀,看到叶修时非但不收,反而更明显地亮了出来,不欢迎的意味昭然若揭。

这一番态度没有令叶修如何,却惹得乔一帆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手中托盘一抬就冲着那执着剪刀的手磕了过去。许斌只听得一阵杯碗磕碰之声,根本来不及动作,眼睁睁地看着叶修在最后一刻抬手按住了乔一帆的胳膊,让那托盘的尖角以毫厘之差堪堪停在他的手腕前。

可惜托盘虽然停住了,上面的汤羹却没停住,溅了他一身的汤汤水水。

“怎么回事,在家里还一惊一乍的。”叶修低声训斥乔一帆,然后才转过身来,对着许斌陪上了笑脸,“小孩子不懂事,让许先生见笑了。哎,这衣服可得赶快换了,先让一帆给你找件我的,将就一下。”

他有心将这场小误会抹平过去,不让王杰希发现,但是这一番动静到底闹得有点大,惹得王杰希不知道从屋里的哪个角落转了出来,面带疑惑地看着泼了许斌一身的米粥。他穿着高英杰送的睡袍,袖子卷到了手肘处,手上还沾着些泥土,叶修一眼扫过去,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这两个人是在侍弄阳台上的那几盆花花草草。

他又回身去敲了下乔一帆的脑袋,算是惩戒,小伙子满脸通红,却还没忘看一眼王杰希安好与否,然后才向许斌鞠躬道了歉,跟在他绷得笔直的背影后面下楼去收拾这一片狼藉。王杰希将叶修让进屋内,犹豫了一下,在身后落了门锁。

“咔哒”一声算不得多响,但还是引得叶修眉峰一挑:“怎么,怕许斌会突然闯进来?”

自然也只能是因为他了。王杰希微微叹了口气,替许斌解释道:“你不要怪他,是我……没跟他说清楚。”

他会这么说,就是说刚刚的事他其实都是看到了的,也不知道眼那么尖干什么。不过没瞒过去也就算了,叶修不甚在意地往床上一躺,脑子里立刻又盘算起了其他的主意。

“王老板要是想求情的话,可得身体力行一点才是。”他边说边拍了拍身侧的床铺,示意王杰希一起躺上来。但王杰希只是远远地斜了他一眼,转而自顾自地背过身去,在门口的水盆里洗起了手。

“求情就不必了吧。手握半个天津城的叶修叶先生,跟个戏班管事为点小事置气,说出去也不知道丢的是谁的脸。”

借着水盆里哗啦啦的声响,叶修把几声低笑压进手心中,然后努力把翘起的嘴角放平。要说这许斌的嚣张气焰是跟谁学的,眼前这个人才是个中翘楚。在叶修的印象里,王杰希似乎就没对他说过几句软话。但他非但对此毫无意见,反而十分受用,似乎看到这个人一脸高傲的模样,心中就十分的舒坦。

但这事自然是不能教王杰希知道的,于是他摆好了表情,又对着天花板装模作样地抱怨了起来。“你啊,怎么就不能给我点好脸色。你可知道,一帆到现在都还在生我的气,今天早上更是连陪我出去都不乐意。王老板你究竟是给这孩子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他一门心思都向着你去了。”

这回王杰希终于回过身来,脸上也浮现出些许愧色。他迟疑了一会儿,又往叶修这边看了看,似乎在衡量这人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最后终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良心,不情不愿地顺了叶修的意思,在他边上躺了下来。

温香软玉在侧,叶修也没有客气,直接一把将人搂了过来。王杰希似乎是不习惯这种姿势,微微挣动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而叶修则趁势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将王杰希整个人圈进怀中。

他们虽然早就有过肌肤之亲,却少有这般相处的时候,因为王杰希不肯,而叶修也并未感到有此必要。可这一回他却从这样简单的亲密中觉出了滋味,似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妥帖,竟是再称心不过了。

他的右手搂在王杰希的背后,这会儿便细细地摸索起他凸起的脊梁骨,一节一节的往下数过去。搭在王杰希胯上的左手倒是老老实实的,并无动作,只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王杰希贴着他的胸口闷哼了一声,问他突然这样是又要发什么疯,这话语便随着气息透过一层薄衫落在叶修的心口上,暖暖的一团,仿佛连讥讽都带着些热络的暖意。叶修于是干脆想着法的哄他说话,问他知不知道林老板家夫人哪里人士,张副处长在滇军里可是有个相好的,下个月要调防来的粤军师长又是否是个碎嘴子。王杰希听得简直震惊,说你吃了一顿饭就净打听了这些东西?叶修高深莫测道,此言差矣,我还打听到你家小高最近跟一帆走得很近,这短短两个月里就往来了十来封信,大约已是无话不谈、掏心掏肺的好兄弟了。

这次王杰希终于有了些正经话可回:“英杰在信里倒是提过几句,说跟乔一帆很聊得来,只是没想到竟已经这般熟了。”

他说完这一句,似乎还有些话跟着到了嘴边,却又被犹豫着咽了回去。叶修耐心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他再次开口,把刚刚想说的话补了完全。

他问:“那英杰有没有跟你们提过老方打算过些日子来上海的事?”

王杰希口中的老方,从来就只有一个人。叶修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想起方士谦这么个人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皱起了眉。

“他给你写信了?”他问。

“……送信的刚刚过来了一趟,也就一两个小时前的事。”

“是要在这边住上一段时日?”

“……应该是了。”

“那你是想要我如何?”

这话说出来,便是有些不悦的意味了,然而王杰希却缓缓地抬起头来,挑着眼眉向上看他:“我们有约在先,不能让他知道。”

他一句话回得坚决而直接,一扫刚刚的愧疚退让,整个人似乎也陡然绷紧了一般,随时准备一个翻身坐起来,负气而去。叶修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怒火渐起,然而心头却又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压了怒火半身,让它冒不出头来,只能在心底哀哀地沉着,烧给他自己一个人看。

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叶先生从不轻易动怒,但是若真有什么事戳了他的痛脚,那便只剩下一条要命的路。但是他想不到的是,有朝一日,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人,让自己连迁怒都于心不忍,只能品着这一口无可奈何的焦苦,一声不吭地往肚子里咽。

他闭上眼睛,想着这整件事的因果缘由,沉默良久,最后终于将苦笑一声,低头在王杰希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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